当前快讯:谭卓与演戏 “先婚，后爱”

在谭卓看来，演戏是一项庞大复杂严密的工程，仅靠天赋是不够的。

一个好演员是长期观察和思考的结果，只有漫长的训练过程，没有捷径。

《世界时装之苑ELLE》2022年12月刊

【资料图】

不规则吊带长裙、钻石耳环、钻石项链

均为Fendi

采访定在上海新天地的一座酒店中进行。从窗口看下去，传统砖墙建筑交杂着彩色时髦店招，这一大片建筑，曾是幽径密集的石库门民居，一个世纪之后，在“城市更新”中被赋予新生，成为城市的标志之一。阳光透进窗口，谭卓坐在那里，像从电影中走出来的女主角，苗条，直接，风趣。她音色轻柔低沉，长时间的采访，从头到尾都保持着不懈的强度和优雅的遣词造句，这种讲话方式，传递出一种不露声色的吸引力。

谭卓最近在拍新剧《孤鹰》，整个剧组驻扎在广东江门。珠三角高涨的城市化急流绕过了这个小城，这里的人和建筑都是慢悠悠的，上世纪侨乡造的碉楼多半还在，一砖一瓦里饱含旧式南洋风情，很符合《孤鹰》上世纪90年代的背景设置。不拍戏的时候，谭卓会上街晃荡，寻找食肆。江门人的时间线上，吃是重要的大事，更甚于广州。“地方不大，但餐厅极多，而且每个生意都非常好。你感觉这里好像没有人在家里做饭，所有人都会外食，有妈妈带着孩子，也有一大家子人，还有两三个老头那种，热热闹闹。逢周末和国庆，还有广东其他地方来吃东西的人，餐厅门口排了长队，大家也不急，聊着天等，店家不催，客人也不催，很享受食物出炉前的等待。他们对食物是尊重的，就像演员对待角色。”谭卓比划着在餐厅里偶遇的年轻厨师，梳高高的油头，一丝不苟，桌子上烧粥底的火开得略有些大了，小哥板起面孔：“别煮了，粥水一糊，没办法下其他的菜料。”于是不顾桌上所有人的反对，从后厨重新煮了一锅粥底来。谭卓说话的时候，神态活灵活现，三两句就让江门的固执小厨师跃然眼前。

白色毛绒外套 Ports1961

金属尖头高跟鞋 Alexander McQueen

黑色亮片半裙 Fendi

银色耳环 Khemia

她似乎自带一种技巧，能把每个人都演得具有说服力，无论他们看起来多平凡、多普通。荧屏上，她有时候是南方城市中带着迷茫的年轻女工；有时候是KTV里一口东北腔的脱衣舞演员；有时又是绝望无助的矿工的妻子；或者，高高在上耀眼但寂寞的深宫贵妃。从《春风沉醉的夜晚》《我不是药神》《追凶者也》《暴裂无声》到《延禧攻略》⋯⋯好多观众看谭卓的戏，都是到了演员表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“噢，原来又是她演的”。演什么像什么，这几乎是国内观众对专业演技的最高褒奖。

有趣的一点在于，从来没有专业老师教过她表演。谭卓说，自己的表演技巧，来自长时间对生活的积累。“无论你想做哪种演员，都得学会观察生活，它恰恰不是书本上教的。”谭卓把每次接戏，都当成一场人文旅行，到了拍摄地，她会尽可能地四处去走去看，从风土和人情中吸收灵感。

在《我不是药神》里，谭卓演单亲妈妈刘思慧，上台跳舞的时候柔软得风情万种，但一听说老程被抓，她边跑边绑起头发，抡起椅子就去砸保安，一个小动作，将刘思慧压抑的东北本性全暴露了，“一看就能知道是个东北妞”。

白色廓形上衣、白色珍珠项链

均为We11down

金属尖头高跟鞋 Alexander McQueen

2017年，于正邀请谭卓在《延禧攻略》中扮演高贵妃，这是谭卓接到的第一部商业剧角色，也是一个标准“坏女人”。高贵妃一出场就开始颐指气使，欺负其他女人，观众都不喜欢高贵妃。但看着看着，他们开始可怜她，甚至同情她的处境，为了保全一丁点爱情夹在家族和皇族之间受气，为她的死难受。“我这么演高贵妃，是因为生活中我自己也是不讨人厌的性格。所以我不愿意我的角色，呈现出一种毫无人性的坏，哪怕是个坏人，也该有一点人味在身上。或许别人创作高贵妃会有不同的诠释，但她在我这里，就该是这个样子。”高贵妃不是什么善茬，但她有软肋，她怕红颜老，她怕失宠，听说父亲要送妹妹进宫，她因为心慌而冲着父亲大吼大叫，谭卓演出了一个女人被圈禁后的各种情绪，活生生的样子。“你对生活观察越多，见到的人越多，你去靠近他们，挖掘他们内心的复杂性。那些抵触和愤怒的情绪以及正义善良的本质，其实是并存的。当你能敏锐地去感受每个人不一样的特质，那么，呈现人物的时候，这些特质就能迅速在你脑子里组合起来。”

灰绿色军装夹克、沙色长裙

钻石耳环、钻石项链

黑色圆头高跟鞋

均为Fendi

很多时候，观众打开电视机，会觉得“人物假”，并不是因为演员演得不卖力，恰恰相反，演员因为太想让观众看懂，会卖力突出人物的某一面，或者某个情绪，这种理解，只会让角色看上去像片纸一样单薄。生活本身是复杂的，有惊喜，也有不可预知的挫折，人身处其中，必然会产生各种情绪。真正会演戏的演员，会想办法钻进角色的意识深处，找到那些石头一样层层累积的情绪，用一个眼神、一个特别简单的动作，或者几句话，引导观众跟随角色一起撬开心里的石头，把情绪宣泄出来。就这样，观众会感觉“没错，这就是发生在我生活里的”或者“这就是我真实的感受”。

红色皮裤 Iro

亮片背心、肉粉色伪皮草外套

均为Philosophy di Lorenzo Serafini

黑色带钻高跟鞋 Gianvito Rossi

耳环 Khemia

第一个教会谭卓观察生活的人，是她母亲。

“我妈很酷，她不会要求我的考试成绩，她不会跟我说必须一百分必须第一名这样的话。1980年代的家长，还是比较传统的，不让读书的小孩干这个干那个，但我妈就惯着我，我愿意怎么样她都同意。”家庭给予她充分的自由，以至于成年后，谭卓回忆起童年，大部分片段都是关于怎么玩：酷暑的日子，舅舅带她去小溪边露营，全家人带着家伙什儿，摊开烧水煮茶，她跟着学生物的舅舅去看蜘蛛结网的细节，分辨水边植物的种类。小学三年级，谭卓第一次去旱冰场，妈妈拦下一个动作挺潇洒的男生，问对方愿不愿意教她滑冰，母女俩买了票，跟在陌生人身后学。

1990年代社会开放，互联网进入中国，妈妈觉得挺有趣的，就做主给谭卓报名学上网。母亲从来没期待谭卓成为一个中规中矩的孩子。谭卓从小喜欢画画，给小洋娃娃设计衣服，画完设计稿她就拿着妈妈给的零花钱跑去裁缝店问“我要做西装，多少钱”，裁缝看着一个还没有柜子高的小姑娘，一本正经地举着布和钱，也陪她玩了一把，做了一件尺寸特别迷你的黄色小西装。谭卓给娃娃穿上，就像完成了一件艺术品。长大后去北京拍戏，她空闲了也画服装设计稿，妈妈在三里屯张罗了一家服装店，自己踩缝纫机把谭卓的设计做成成衣，挂在店里卖。

毛毡背心、针织手套、几何耳环

均为Fendi

“这就是家人给我的爱，充满了人文气息，所以我从小就对很多东西都特别敏感，那些色彩、细节、味道、人和人之间的关系。”一个婴儿降生到家庭里，父母给了他什么样的对世界的认知，他就是怎么样去看待这个世界的。“长大之后，再回去追溯，都是可以找到根源的。所有我的经历，我的感知，我的自我追求，我一直以来吸收到的营养，这会从我的表达中反馈出来，这可能就是一个人的审美，但是这个美不是具象的，不是说衣服好看什么，不是那种具象的东西。”

黑色亮片裙、运动卫衣

黑色圆头高跟鞋、几何耳环

均为Fendi

母亲给谭卓上了人生启蒙的第一节课。而导演娄烨，打开了谭卓对表演的好奇之门。2009年，娄烨筹拍文艺片《春风沉醉的夜晚》，还是新人的谭卓被选中演女主角，和秦昊、陈思诚搭戏。谭卓在北方长大，当时的她，对一个南方小城女工是什么样子完全没有概念，拍戏都靠直觉。直觉灵的时候，一条就过，直觉不灵了，就像一个松了发条的秒针，摇摆不前。这时候，娄烨会停下拍摄，把谭卓单独叫到一边聊天。话题天马行空，有时候向她解释场务在换什么东西，有时候让她看灯光师傅操作，或者问她昨天去哪玩，玩得怎么样。

“聊着聊着，他就说行，准备好咱们再来一条。我根本不知道他的目的，他聊那些做什么，但他就是用这种奇怪的方式把我带去他想要的那个地方，这个感觉太厉害了。”谭卓演《春风沉醉的夜晚》特别带劲，戏都拍完了，她也不肯走，最后是娄烨将她赶回北京的。“又过了几天，摄影师曾剑回到北京，我朋友问他，娄烨的戏怎么样，他说跟娄烨拍戏简直不是人干的活，特别累。朋友就说，你们好像不是一个剧组。但我真是觉得好开心啊，在剧组就像是度了一个长假。”

黑白条纹连衣裙 Ports1961

耳环、黑色金属尖头靴子

均为Alexander McQueen

谭卓将自己成为演员的路，比喻成“先婚，后爱”。在懵懂时被一个优秀的导演激发出演戏的快感，感受到了多巴胺的分泌，血液“呼”地一下冲上脑袋的那种澎湃，随后，她才开始学表演，琢磨演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。之后十多年，谭卓接戏一直以好的导演和团队为坐标，没有合拍的人，她宁可错过。百度百科谭卓的词条下，只有20多部影视剧，不到同年龄层女演员的一半，但她每部都能命中口碑，就连徐峥也感慨“羡慕你没接过烂片”。

2013年谭卓首次涉水话剧，在长达8小时的《如梦之梦》中，演女主角顾香兰的少女时代。和赖声川见的第一面，她就知道，又遇到了一个好导演。“赖导从不会直截了当地跟演员说，你要怎么说台词，怎么做动作。演员是一个信念感特别强的工作，导演说得越多，说得越具体，演员越容易在表演时受干扰。所以，好的导演对演员是有保护性的，他们用感性引导感情，就像对待宝藏一样对待演员。”

《如梦之梦》谭卓演了8年。最初几年，她收到复排建组通知就会紧张、做噩梦，后来，自己成了前辈，在后台给新加入剧组的后辈讲戏，用那些导演感染她的方法。舞台剧对演员来说，永远是引诱和挑战。拍影视剧时，无论一条镜头有多少遗憾和想法，它一旦写入胶片就无法改动。但戏剧，可以反复琢磨反复实验，这一场演完了有遗憾，明天的场次再改动，今年演完了有什么想法，明年再试。这是一个漫长的训练过程，就像是在灶上煮一锅粥，开着文火慢慢加热，熬到了时间，熬到了火候，米粒开花软熟，香气自然就出来了。

“当你思考演戏这件事有了一定的时间，你会发现，当演员，台词和肢体动作都是外在的、局部的问题。你真正需要考虑的，是一些全局性的问题，用怎样的语感、尺度和节奏，去表达角色。一个角色呈现出的真实感和警察口供或者法院文书不一样，它是流动的，是一种能量，需要到那个情境中让观众接收到。所以，现在我演戏，不仅仅会关注自己的细节，还会看更宏观的东西，比方说其他人演得慢，我是不是要调快，其他人情绪放开了，我是不是要收一收去平衡⋯⋯懂得这个部分，这跟年纪有关系，太小的时候不行，理解不了这种深度，大一点，我才明白。”

银色亮片流苏上衣 Isabel Marant

耳环 Fangfang Marceau

谭卓畅想过自己成为老太太的一天。到了80岁，她一定还是个漂亮的人，烫着银色大卷发，搭配红色闪光质感的衣服，和年轻的艺术家一起去展览现场，可以聊聊作品，也可以聊聊哲学。

到了那个节点，人和人完全跨越了年纪，只关注人存在的本身。“我这个人，是先想到了未来，才会去积极行动的。我想要在80岁做艺术家，那么现在就开始要做艺术作品。艺术都是相通的，它有一个过程，时间沉淀的过程，自己成长的过程，市场验证的过程，它都需要时间。所以，我现在就要赶紧开始做这个事了。”

红色皮裤 Iro

亮片背心 Philosophy di Lorenzo Serafini

黑色带钻高跟鞋 Gianvito Rossi

耳环 Khemia

从2020年开始，谭卓把精力投注在艺术作品里。两年前谭卓受邀参加上海ART021，设计搭建了艺术装置《无限可能的Baguette》，一支火箭从日常挎包中冲出。去年，她又创作了空间影像装置《下午茶》。今年，最新的装置作品即将在首届北京双年展中展出。

“之前两个装置都跟我的心情有关。第一年，我们经历疫情，在一切未知的情况下面对春节，情绪就很压抑，心里面有很大的冲动想要去发泄，所以我做了Baguette，火箭冲破困境，讲的是要打破人的一种自我的局限。到了去年的《下午茶》，我特意在它的外面做了一个玻璃盒子，然后放在开放的空间里，我想说疫情已经成为常态化之后，我们谈论它平常得就像一次下午茶，它就在我们身边，该何去何从，是自己做的抉择。”

不规则吊带长裙、钻石耳环、钻石项链

均为Fendi

大学老师曾经布置过一个采访作业，让谭卓去公园做一个田野调查，她向路人提问“你觉得成功是什么”。得到的答案各式各样，有钱，有房子，有好工作，林林总总。

现在，我们想把同样的问题抛给谭卓，她觉得成功是什么？“不去辜负一个生命本质的东西，一个自我价值的实现。我是个太追求精神层面的人，我太喜欢享受生活的美了，去创造的美，那种极致的美，追求人类文明的福利。”

摄影：杨檬

造型：WANGAN

化妆：YOOYO KEONG MING@ANDYCREATION

发型：张凡BON

采访/撰文：徐文瀚

编辑：JY

联络编辑：SISSI CHEN

制片/美术：乌龙

设计：KIKI GAO

美甲：阿梦YUME

摄影助理：红旗

时装助理：JESSICA

制片助理：CHA

影棚及器材提供：KITMAN

场地：OBJECTIVE

微信设计：Zhang Yan